第十一章 斷雨梧桐
一片片地花兒，染黃了這條街，也帶動了她的許多心情，從未有過的心情，一種感傷；一種幽然，雖那種感覺都是沉重無比，但她相信自己今天的選擇會是對的，絕對......她相信自己。
樹下是那一片梧桐，自從她們在這兒定居時就有了的，梧桐花開滿，也不曉得今天這個日子，是多少年，多少月了.....幾個年頭、幾個日子，都已經不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日子，能安穩。
五年過去了......局勢慢慢穩定，她們三姐妹在何家老宅附近開了間品茶書坊，名為，斷雨軒。
能過得好就重要，她們現在心中了無雜念，以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，一切還是一樣好，她們三個人還是在一起。
斷雨軒，是個既可飲茶又能聽說書、樂器演奏的地方，大家現在和樂融融，樂器，雨蝶會拉會彈，茶，雨梅會品，說書談古，雨櫻也是有著一絕，三人各展長才，讓這個小小的二層樓老房，天天擠滿了客人。
沒有人曉得這三姐妹是怎麼逃過戰火的摧殘，怎樣從一朵溫室之花長成不會因風雨而動搖的樹，一個是櫻花樹，一個是梅花，另一個則化成翩翩採蝶，為這兩種樹下增添光采。
「王伯伯，進來坐啊！大姐昨天才又學了首新曲，進來聽聽如何？」雨櫻永遠是笑臉迎人，已經看得出，她別無所求，能一家人生活在一起，便已快樂、足夠。
「可是我這錢要去買米啊！雨櫻，我看......」他說「我還是改天再來聽聽，請你姐姐有空還是拉給我聽聽，我一定會去！」看著他拍胸保證的模樣，雨櫻笑得更燦爛了。
「不用啦！王伯伯，您就進來，我給您倒杯水，今天讓雨櫻招待您。」
「唷！可以嗎？」王伯露出個老年人的可愛笑容，問道。
「當然可以，進去吧！快開始囉！」她說道，擦擦手，雨櫻對身後不遠處的女子喊道：「雨梅，我去買茶，你待會先顧一下店面。」
「好！姐姐，你去吧！」雨梅笑著對她揮揮手。
※ ※
早已不再期待有種緣份，早就已經不再屬於她......
雨櫻走在大街上，不由得的，眼神飄到了旁邊沈家開的米店。
還記得五年前，那時候......還記得有個人，曾帶著幾包白米來給她們姐妹倆，還記得那時候......有個好美麗的笑容對她綻放，但，現在......
眼前只是一片迷濛，再也分不清什麼是痛，什麼是沉重，什麼都分不清楚，那種感覺壓在心裡面，只是沉沉的，重重的，雨櫻不想再去窺探那是什麼樣的感覺，只知道，再想，也是一樣，再想，也不能改變什麼......
「雨櫻小姐啊！今天還是要買那幾種茶嗎？」
「是啊！陳伯，請你幫我包起來。」她笑著走進茶店。
梧桐花中，有個纖細地影子，那個影子，美麗，也無助，不知如何是好，何去何從，一雙清眸望著整片梧桐，有的，只是無限地失落感......
一個字，可以訴說，一個字，表著她內心地無線感傷。
幽。
※ ※
雨蝶身穿一襲身紅色的旗裝，在斷雨軒二樓拉著那輕柔動聽的二胡，配上一盅好茶，這兒已有許多是長來聽曲的老客戶，大伙兒相處愉快，只知道每天，一定要來斷雨軒坐上一會兒。
接近午後時分，雨蝶在拉二胡，雨櫻在一旁幫著唱歌，大家聽得如癡如醉，雨梅，則在屋外的梧桐樹下，享受著這難得的清幽。
五年了，一個小女孩也長大了，她是何雨梅，那個曾幾何時還會瞞著姐姐掉淚的小女孩，現在特顯清麗活潑，美麗無瑕。
有著那永遠不變得純真笑容，她淡淡地啜飲了一口梧桐下的空氣，走到南京大學前，一切，還是那樣的自然，什麼，都不曾發生過，什麼，都不能改變她們三人的心。
空蕩的大學已深鎖，她望著這扇大門，自己也曾經進去過，曾經在裡面跟著朋友歡笑，曾經在裡面渡過好多時光。
現在呢......？
她還活著，還活著，就有一切，還活著，她就有權力把一切囊括在自己手上。
本來寧靜無人的小路上，多了一個人的腳步聲，踩著小石，那個人的腳步竟是如此沉重，雨梅已經學會，如何去觀察一個人了。
雨梅緩緩地側轉過身，剛好她的臉，側對著身後的那個人。
一股熟悉的感覺飄來，她不禁掩住臉，雙眸緩緩地轉過去一看。
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站在她面前，不是她所想的那個人，只是感覺很像，但這個人，多了一點文人之氣。
「你也來這兒？以前是這兒的學生吧？」這個男子問道。
「是啊！戰亂過了，有事就來這兒透透氣。」她嫣然一笑道。
「你住這兒？我好早就被弄去當兵，六年前才退的伍。」他正仰著天空笑，雨梅覺得這個人好特別。
「我跟兩個姐姐都在這兒念過書，所以囉！沒事就來看看。」
兩人都在笑，那種笑意發自內心。
「我是好久，事業到了一個段落，在找人。」
「找誰？」她問道。
「一個女孩，一個氣韻出塵的女孩。」他答道「但，她現在，大概已經不是個女孩了，不能......再叫她女孩了。」她是那樣堅強不俗。
「哦？那她一定是個堅強的女子，戰亂後，她一定可以再跟你見面的。」她笑笑，這種語氣，是他的心上人吧！
「我不知道，希望可以，我找她找好久了，一直找不著。」自從她走後，他已經不怎麼學得會笑了。
「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心上人，對了，你說你也是這兒的學生，那年，你大幾？」
「大三，怎麼了？」
「沒有。」雨梅唇旁勾起一點笑「跟我大姐同年，你們兩個不曉得認不認識。」
「你大姐？」
「是啊！她很美，很堅強，才學樣樣精通，是我們的好大姐。」她笑笑「你要不要來我們店裡？她在裡頭彈琴呢！我們姐妹開了間茶店。」
萍水相逢？他一笑「好啊！我也沒事。」話完，雨梅便：「走吧！」
梧桐花，仍開著，仍是那樣美麗。
雨梅帶著這個男子進屋，一邊走樓梯，他一面稱讚：「這兒佈置的典雅，誰做的？」很美，沒看過這樣好的店。
「我大姐。」她笑著回答，上了二樓，雨蝶這時，正彈著古箏名曲：笑傲江湖。
「那就是我大姐。」她笑著，但一望見這男子的神色，卻又疑惑了。
雨蝶的眼神也剛好望見了他，那雙眼睛，那個人......
是你......
那潔白無染地眸子；那纖細高挑的身影；那只要淡然一笑，便可化醉人心的笑靨，多少個年頭，多少個日子，窗外雨迷濛時，他都已經不再會笑，從軍隊退下，苔只有一個念頭，找到她，幾年了......看過無數曼妙女子，也曾貼出佈告昭告天下，還是找不到......
但為何，只是一次的無心插柳，讓他找到了，那個無時無刻，讓她懸心掛念的女子，就在眼前，而且不是幻夢，真的，活生生的一個人，一個女子，何雨蝶，她，何雨蝶......
失魂須臾，她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正面對著眾人的目光，雨蝶輕柔地一笑，又開始彈起琴，那首中國流傳許久的名曲：笑傲江湖。
風，輕巧地吹過斷雨軒外的那片梧桐樹，悠悠地，一片片葉兒散落輕飄到地上，幾片，被風，再度吹起......
他也只是帶著濃笑，跟著所有的人一齊欣賞著這首名曲，找個較舒適的地方，他坐了下來，從門口的節目表可以知道，她還要彈一段很長的時間。
就這樣望著，他唇邊的笑意很濃，看得雨梅傻傻的，怎麼知道這個男的，和大姐有什麼關係。
可是，他剛才都不怎麼笑，一見到大姐，為什麼就笑得這樣濃？
能了解的是，他們一定認識，而且，看得出，那種感情，很深刻。
窗外的梧桐花，又被風吹過一次，蕭蕭地做響著。
※ ※
曲罷，眾人散去，只見雨蝶第一個動作，便是走上前去，那腳步，很緩慢，但不重，很柔，一點也不沉重，雨梅只見到姐姐的臉上，也是一抹頗深的微笑。
她道：「要不......出去走走。」
「你說了就好，走吧！有好多話想和你談談。」
雨櫻與雨梅只是傻著眼，愣愣地望著他們倆走出店面，雨蝶在出去前還不望回頭交待：「雨櫻，幫我把樂器收一收，今天崔大嬸要來，我說好要招待她。」
「知道，姐姐，你去吧！這兒咱們來就行了。」她笑著回答，望向大姐身旁的男子，怎麼覺得似曾相識。
有種感覺在她心中迴遊著，一種沉重的感覺，她不了解，也不想去了解，那種感覺，到底代表的是些什麼......
她撇回頭，繼續收著沒放好的樂器，但這一切，她也沒發現，妹妹，都看在眼裡，雨梅，她臉上只有一抹似了解的笑，卻沒人知道她內心深處有著些什麼樣的念頭。
※ ※
二人，走到了何家老宅前，雨蝶沉默不語，只是淡笑地望著他。
他疑惑了，這麼多年沒見，一句話也不說？
「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？」
「我在等你先說。」她笑道，那笑，還含帶著多少淚走過，它看起來更加成熟不凡，已經不再是個女孩，她，已經快要過了那一段青春時候的年代，無疑地，是戰亂，讓她變成這樣，所有的青春，有一大部分花在那段時候。
「沒有......我找你......找好久了。」他道。
「我？」她盈柔一笑，眼神中帶著真摯的關懷與信任。
「是啊！六年前從軍中退下，我第一個想找的就是你。」他從懷中取出那封信，工整的筆跡寫著幾個字：艾力歐 君 啟。
「我沒有把這封信帶離過身邊，開創事業已經到了一個階段，我才想放下工作來找你。」他的聲音依舊很好聽，雨蝶笑著。
「是嗎！你現在在做什麼事業？憑你的能力，一定沒問題。」
「也沒多大，看你說得像是跨國企業的大老闆。」他也為之一笑「也沒什麼，學成不精，很多行都有。」
「你是個做大事業的人，現在安定了，也成功了。」
「是啊.....安定了，可是.....奔波了這麼多年，總覺得一個人面對著窗子，有些沉重，就是一種.....快樂不起來，笑不起來的感覺。」他對她苦笑著，說得這麼明，懂嗎？
「因為弟弟和家人都不在身邊，我曉得.....那種感覺的確不好受。」她臉上也散去笑意「我現在比你幸福那樣一點，至少，妹妹們都在身邊。」
「妹妹們.....我什麼親人都沒有。」他仰天一笑，六年來一直壓著他的感覺，又來了.....
「還有很多人在啊！像我，像雨櫻、雨梅。」她道。
大道上只有他們二人的腳步聲，踩著地上的樹葉，發出一種自然的摩擦聲。
風，溫和地拂過二人耳旁，彷彿在說，很高興，風也很高興，看到一切都平安了，真得.....高興。
「是嗎.....我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。」
「你會快樂起來的，跟我們三個相處一段時間，還有這兒所有的人。」她笑道「對了.....我突然，想起了一件事，你還記得嗎？」
「什麼事？」
「剛開始戰爭時，有個人對我說過，再見面時，要告訴我。」她將那雙白晰的手指向自己「你心中的那個女孩是誰.....但。」她說「如果現在你不想說了，也沒關係，只是剛好想起這事兒.....」她又笑了，他看著她，一句話也沒說。
「你可不可以再笑一次給我看？」
「嗯？」雨蝶雙手抱胸，正踩著樹葉玩「你說這話好奇怪，我不是常常都在笑？」她笑得更開懷了。
「以前，你很少笑，真的，你的笑很漂亮，我想把它記下來，以後見不到你，在腦中還是可以見到.....」他說道。
「不要把話題扯遠囉！剛剛的答案，我喜歡把事情了結，不要沒頭沒尾的。」
「是啊.....剛才的答案，你確定要聽？」他直直地望著她，從沒想過隱藏他自己的意圖，因為，六年來，那種感覺已經壓的他快不行了。
雨蝶也望著她，外表雖看似成熟，他卻看得出，這女孩.....不，不該叫女孩了。
她，還是有著一點純樸，那種性格，並沒有因為時間、戰亂而改變。
他輕聲地道出來了，那聲音雖輕，卻堅決「那女孩在戰亂時，表現出一種堅定不移的意志，她很漂亮，很善解人意，也很多愁善感，覺得自己是不是這做的不好，覺得是不是自己害了大家，做什麼事都很努力.....」
「她是個好女孩，我真想見見她。」她說道。
「你已經見過她了，她很溫柔，美麗，那種純潔的意志，並沒有因戰爭而改變，她愛護自己的妹妹，永遠不把自己擺在第一位.....」他道「那個女孩的名字也很美.....」
「什麼樣的名字？」
他望著雨蝶的雙眸，堅決而溫柔地道出那個名字，「何雨蝶，她的名字，從一認識她，我就這樣覺得，她，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.....」
─待續─